第 7 章节(1 / 1)

马车里卫绾也默默接过了常百草手中的织锦斗篷,低声闷不吭声地为自己披上了。

夏殊则抽回了手臂,扣在了腰间剑鞘上,沉声道:“不得胡闹。”

太子殿下脾气不好是出了名的,卫绾吓得瑟瑟,愈发如坐针毡。

齐王吐了吐舌头,宛如对着一只纸老虎纹丝不惧。

但夏殊则也只是喝了一声,大抵心中也有数。

“胡作非为。徐夫人应许了么?”

“应许了应许了!”

齐王殿下双目晶灿灿的,点头如捣蒜。

夏殊则似有些无奈,“走罢。”

他对卫不疑道:“起身。”

卫不疑依言起身。

夏殊则道:“不必不自在,陛下将你归孤麾下,非孤所愿,但既来之则安之,你日后跟着高胪,若能勤勉不辍,为大魏立功,自有你的飞黄腾达,与孤无关。”

卫不疑听懂了他话中之意,胸口一热,“诺。”

现抚西大将军韩翦,世人都知他是太子殿下一手提拔的,三年便已跃上枝头,出类拔萃。且到如今,已没几人还记着韩翦曾在太子麾下,与车骑将军高胪共事,只知他镇守河西,手握兵权,颇受人敬仰。

太子之言——他能当第二个韩翦。

齐王方才得到了皇兄首肯,立马得寸进尺地惦记起了三哥胯.下那匹神光奕奕的赤血红骏马,口角流涎,“三哥,这是父皇赐的汗血宝马?日行八百里?”

夏殊则知道他打什么主意,“换马?”

齐王殿下点头如雏鸡啄米。

夏殊则无奈地出了口气,翻身下马。

齐王殿下也忙跟着下马,将三哥手里递来的缰绳拽住了,又走到了卫不疑近前,朝他那匹力有不逮的老马瞅了几眼,道:“去河西,不比游山玩水,卫三郎这匹老马本王看跑不了多远便要力尽而绝,不如放它伏枥多活两年。这样罢,卫三郎,我那匹马儿送给你骑了。”

齐王言者无心,卫不疑却瞟了眼夏殊则,并不敢立即行动。

齐王走到了卫不疑老马的屁股后头,肉掌重重一拍。

马儿发出一阵嘶鸣,朝着洛阳城门急蹄奔去。

目瞪口呆的卫不疑望向了夏殊则。

夏殊则皱眉盯着齐王。

齐王露出一朵堪比沐浴朝阳金辉的云霞的绚烂笑容,“这下可不好,没马了,三哥,不如你跟着卫小娘子坐车好了。”

车中的卫绾倏地大惊失色,腰背俱僵,手指扣着车窗,背后冷汗涔涔而下。

常百草又惊又怕,还道她是身子不适,“姑娘?”

夏殊则偏薄的唇,此时已微微抿起,幽深而森然的目光露出丝不悦,如被触了逆鳞。

齐王甩了甩手中马鞭,耸肩无辜道:“只能如此,不然,教我钻进马车之中去?”

夏殊则将马鞭掷给了他,微微攒眉,折身走向了马车。

卫不疑大为震惊,暗中于背后对齐王殿下竖起了拇指。

确实是高人。

须臾之后,车门响起了清脆的不疾不徐的三声。

这三声如同鼙鼓击在卫绾心上,刹那之间唇瓣失了血色,她哆哆嗦嗦催促常百草去开门。

常百草拉开了车门,外头明媚而暖融的春阳被抛洒而入,长姿孑立的身影,犹如静影沉璧,于如水的烂漫春晖之中,投入人眼眸,惊起人心上栖息已久的一滩鸥鹭。卫绾的心跳得更急了。

她哆嗦着将手指捻住大袖,尽可能不露端倪地道:“殿下。”

尽管极力克制,声音却还是不受控地战栗了下。

夏殊则的右手叩在车辕上,双目一瞬不瞬地凝视着卫绾。

那种如同前世里一样被打量的毛骨悚然感,于四肢百骸深处死灰复燃,她简直仓皇不安,恨不得一把推开他逃窜而去。

他的手臂却似乎有意无意地拦着她去路,肯定地道:“你怕孤。”

生来矜傲的太子殿下,在卫绾身上学到了人生第一般无奈,唤作自知之明。

他是她眼中的洪水猛兽。

作者有话要说:

你会成为绾绾的心上朱砂的。

时间问题,不必自谦。

第 9 章

卫绾大气不敢喘上几口,想揭开窗去对卫不疑求饶,将太子拉走。

“殿、殿下天人之姿,阿绾不……不敢不惧。”

他的手攀着横辕,笑了声,意味不明,继而卫绾只觉得眼前光影一暗,竟是太子钻入马车之中来了,卫绾忙深吸口气,屏住了呼吸。

常百草积极地让座,自己蹲在了边角小杌子上。

夏殊则凝目看了卫绾一眼,她神色紧张,面颊隐隐有汗,坐立不安,他微微垂目,避过了一旁。

一道长椅,一人在北,一人在南,中间犹如隔着一道天堑。

卫绾惶惶不安地偷偷回眸,见他安然自若,目光朝向车窗外,似有所动,卫绾忙又深呼吸几口,扭回头装作望车外风景。

只听得齐王带着笑的一声“启程”,少顷,马车被驱动起来。

郊外新绿的原野一碧万顷,官道广阔延绵,没入远处轮廓朦胧的山丘之中。

金色的日光将晨间的薄雾撕开,倾囊灌溉而下。

卫绾的呼吸缓慢地平复着,随着马车的颠簸律动,胸脯也一起一伏,紧迫感消弭了不少。只是,她仍旧是不敢回头朝后方瞟上一眼,脖子歪在窗口,这会儿歪得都发酸发痛了。

她并不想一路扭着脖颈子坐到河西去,何况……

何况什么卫绾还没想到,马车突然剧烈地一晃,卫绾双臂无着,被身子朝后倒去。

她吓得忙用手掌撑住木椅,不幸却碰到了样坚硬且柔软的物什,好容易立定,卫绾仓皇回眸,只见自己左掌压在太子右手手背之上,掌下之物骨节分明,有些微咯手,卫绾惊魂未定,寒毛直竖,刷地一下坐了回去。

“殿、殿下,我不是,不是有意……”

夏殊则凝神瞧着她,不见什么喜怒。

卫绾手心沁出了一层细汗了,紧张地一把扣住了尝百草的手腕。

一切细小的举动都落入了他眼中。夏殊则淡淡地瞥眼过去,“不必怕孤。”

他又补充了一句:“孤不吃人。”

卫绾微微怔然。

常百草却发出噗嗤的轻笑,甚为大胆。卫绾怔怔朝她望去,威胁她闭口,常百草竟然胆大起来,敢当着太子光明正大戏笑,而卫绾战战兢兢地发觉,太子殿下似乎并无恼意。

常百草只是觉着,太子一路约之以礼,目不斜视,目光平和温沉,雅逸端凝,毫无戾气,分明是个正人君子。不知为何自家姑娘与四姑娘呛声时神鬼不惧,逼急了,私下里能祭出卫织母族祖上八代来,却偏偏怕太子殿下,宛如见了猫的老鼠,连爪子都不敢亮出来了,这不是太奇怪太好笑了么。

她仍在笑着,卫绾瞪了她一眼,诫告她不得放肆。

常百草偷偷瞟眼太子,那小手捂住了嘴巴,眉眼弯弯,仍然全是笑意。

目不斜视的太子殿下冷淡地望着窗外,主仆二人无意之间目光落到他背影之上,觉得那剪影沉静而孑然,与车中俗物格格不入,卫绾更惊疑不定地发觉,殿下耳根……有些微发红。

一定是马车逼仄,车中太闷了。她心想。

黄昏时分,将暮未暮,军队在黄河边驻扎下来。

背临滔滔,大河万古不竭的水声,犹如战鼓雷鸣。

可让人听着,却觉得有种古朴而悠远的宁静。

卫绾下了车便显然松了口气,一路只步步紧跟着卫不疑行动。

远处,齐王殿下和太子巡视周边,两道身影挨得极近,左右无人,齐王却还是用手掌遮口,神秘地笑道:“我上一次便发觉那小姑子怕你了,三哥你上回在洛阳城外掳走了人,是不是做了甚么让人又心动又害怕的事情?”

夏殊则道:“没有。”

他皱起了眉,“高胪同你如此说的?”

“不是,只是小五自己猜测的,怕三哥和三嫂不痛快,今日特地为三哥寻了个台阶,你们聊得愉快么?”

“聊?”他们在车中一路,不过说了三句话。

卫绾怕他,避如蛇蝎。他越是靠近,她越是不自在。

齐王眉目黯淡下来——原来甚么也没聊啊。

赶了一程路,诸人饥肠辘辘,卫不疑等人在属下搭起了木架燃起了篝火,烤肉被翻出浓郁的辣香。

卫绾厨艺一绝,不逊洛阳大厨,尤擅清粥小菜,煸炒炙烤。此行中不少亲兵充当了猎户,他们例无虚发,去了小半时辰便已满载而归,卫绾就地取材,竟也让一众粗糙汉子吃得有滋有味赞不绝口。

此时天色将暮,暮云如莲,从西天大河来处沉了下去,犹如一团落汤的火球。

卫绾烤好肉,与诸人分飨,他们解下盾牌铺地为砧,取下腰间匕首片肉,大快朵颐。

齐王也嘴馋,问卫绾讨了好些羊肉兔肉。

卫绾殷勤招待,自己一口未动,和常百草两人忙活了许久。

吃得满嘴油星的齐王笑眯眯的露出餍足:“三嫂烤的肉色味俱佳,比我在春日宴上的烤羊臀还好吃。”

卫绾微微垂下了目光,“殿下过誉。”

将木架上最后一块彘肩取下,卫不疑吃饱饮足,帮着问这块肉谁要,眼馋的亲兵吃锅望盆地爬过来,卫不疑的目光扫到了远处,挨着另一堆篝火的背影。

那身影宛如被火光舔舐着,笼罩在一团炙热的火焰之中。

高胪将军似乎俯身对殿下说了什么话,便走了过来。

齐王诧异抬头:“卫三郎你瞅什么?”

卫不疑道:“我是觉着,主公……很孤独。”

他们一堆人偎着火烤肉说笑,饮酒放歌,显得那头格外的荒凉冷情。

齐王回目望了眼,压低嗓音道:“我三哥一贯如此,他能把身边一切乐景衬出哀情。”

“也不知是攒了几辈子的幽怨。”

卫绾的心轻轻地被挑动了一根弦,有种无法言说而又感同身受的孤独。

卫不疑取了两块羊肉一块彘肩,“阿绾,你送给殿下吧。主公行了一路似乎水米未进。”

卫绾面露迟疑,不肯行动。

正此时,高胪走了过来,对卫不疑道:“主公有命,我与卫三郎今晚轮番当值守夜,大家伙儿吃完了肉便各自回帐中歇憩。如有风吹草动,以打更为信。”

卫不疑道:“敬诺。”

高胪腹中正空,见还有些烤肉未曾分食,也席地坐下,正要问是否卫绾烤的肉,谁知他来不及问出口,目光才对上卫绾,对方忽然取了卫不疑递去的羊肉彘肩朝太子去了。

背影颇似逃之夭夭。

高胪摇头一笑,自来熟地取匕首划了肉,尖刀上坠着烤熟喷香的羊肉,一口送入。

“唔,好手艺。”

夏殊则手中调着一张古琴,琴声泠泠,仿佛冷月下泉水嘤鸣,于烧得哔剥的柴火声之中尤为沉澈悦耳。

卫绾将护盾置于地,取了匕首,恭谨地摆到夏殊则身前。

白日里相处,让卫绾已稍稍放下些警惕,她对夏殊则的恐惧反倒不如高胪了,才宁可给他送肉,也不想教高胪那如鹰隼般锐狠的眸子盯上一眼,那一眼已教她浑身不适。

“殿下,我烤了肉,行了一路甚是艰苦,您……”

他的双掌压在琴弦上,修眉微微动了下,却丝毫没有甚么表露,那双深邃的眸子,是卫绾认同的最能藏住心事的那种。

他道:“孤坐马车,并不艰苦。分给别人罢。”

卫绾不想回去分给高胪,又道:“大家都吃饱了,只有殿下……”她忽然顿口,恨不得咬断了舌头。她怎么突然口拙舌笨起来,这不是在说现在只有别人吃剩的肉了才拿来打发他么。

谁知夏殊则却又侧身,命人将琴取走,捡起了卫绾置盾上的匕首,他举刀要片肉。

那双手细长平滑,无一分赘余,只是片肉的技巧未免显出拙劣,想必他平日吃肉都有旁人打理好了的,卫绾心道让他亲自动手很是不敬,确不合适,闭了眼睛自告奋勇道:“我,我替殿下来。”

他看了她一眼。

随后他将匕首倒竖,交给了她。

卫绾依稀仿佛觉得,殿下耳根又红了。

她深深呼出口气,极力挤出笑容,虽然紧张,但过于熟练的技艺使得她无论什么场景都并不露怯,庖丁解牛般片好羊腿,用刀尖刺了送到他面前,带着一丝焦糊香辣的肉味扑人一鼻。

夏殊则口味喜淡,但面对递来烤肉的人,他慢慢地咬了一口在嘴中。

入口有些焦脆,里头的肉质仍然鲜嫩,有一丝甜辣和若隐若无的腥膻,毕竟是野外,羊肉无法全去其膻味,能做到这个地步已是许多御厨都望尘莫及的了。

她,想必以前给那人做过许多菜。

肉是苦的。

作者有话要说:

人家给你喂食,你居然在偷偷吃醋哇,哪是苦的,明明是酸的嘻嘻

男主嘴刁又害羞,关键是对绾绾的奸情他耿耿于怀23333

第 10 章

卫绾从“阅尽天下诸般声色犬马”的太子殿下脸色里并没有寻出满意的蛛丝马迹,怕他不喜口味,心中却在想着,野外炙烤本来不过是就地取材,食材的处理粗糙得很,若有锅碗炉灶给她指挥,日后一定会……

她竟然在想着以后。卫绾蹙眉,感到一阵陌生的心虚。

对太子害怕之外,也有一丝愧疚。前世是她对不住他在先,毕竟未婚妻私奔挫伤了他尊贵的脸面,恐怕从夕照谷回去之后,他本该光鲜的后半生却受尽了旁人背后指点。

上次在八角亭上卫绾险些一时冲动朝太子质问出来了,但幸而被贵女们冲出了凉亭,否则万一太子本不想再计较,却得知她仍然记着这桩丑事,极有可能再度让他后半生染上污名……卫绾休矣。

而且倘若他还记着前生,卫绾是更加不能与王徵走了。

一回生,万箭穿心,二回熟,至少是鞭尸级别的了。

至于彘肩,卫绾从太子眼中读出一种对于油腻的嫌弃,并未动手,卫绾也片成了几片,搁在盾牌上,见身后高胪已起身去巡夜了,便也想从太子身边溜回去。

夏殊则望了一眼,高胪已走得远了,莽原背后河水滔滔,渺小的身影犹如一粒芥子。

夜风吹来,河底明月愈发零乱,被捣碎无数。

他用绢子擦拭了手,长身而起,“你到孤的帐篷中睡。”

卫绾一怔,太子已往马车走去,片刻之后,他的双手扶住了车门,察觉到背后紧紧盯着自己的目光似的,他回眸而来,卫绾无措地飞快地撇过目光,脚步匆匆地走了。

夏殊则上了车。

卫绾拉着常百草钻进了太子大帐,外出一切行囊都准备得极为简单,但太子帐篷中还是备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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